齐王世女萧秀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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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的太阳煌煌照着,钱悦摇着扇子,驭着小云骃顺着平乐街往观善坊悠悠行去。 观善坊,白州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,汇集了城中大半茶楼酒肆、鲜花香店,惯来人声鼎沸,车马如龙。 而在观善坊云集的雕檐映日,画栋飞云之中,最为煊赫雅致的,则是那坐落在虞水河畔,出入往来皆为权贵势要、文人骚客的白州城第一阁——霞阁。 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是霞阁。 因季夏马上结束,骊华书院放的耕假也要跟着尾声了,书院将在孟秋之朔开馆,为了让同窗交流休假期间内的学习感悟、外出游历的所思所得,故而每当假期结束,书院众师生都会在霞阁举办一场流花宴。 而今日就是霞阁流花宴开宴之日。 只是说来惭愧,早上她被家中俊俏小侍绊了脚步,出门时才想起阿锦昨夜送来居学文章时提到弱水又病了,好在不是像去岁秋天那样卧床不起命垂一线,这次只是失了忆,一夜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。 她想着弱水这番失忆怕是忘了有流花宴这回事,才赶紧使小书侍急急往殷府给她递消息,也不知道她现在出了门没有。 不到一年时间,弱水不是突遇疾患,就是被千金坊里一个不知底细的美少年迷了眼,最后娶新夫还被换了亲…… 如此背时,她真该去娲皇大帝案前烧柱头香了。 想起她那霉字当头的好友,钱悦扇骨敲了敲下巴,深感同情的啧了一声。 正当她漫无边际的思忖时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,是行人惊嚷夹杂着由远及近杂乱的马蹄声,钱悦手疾眼快的一扯缰绳,往路边巷道退了几步。 街衢往来行人如潮水纷纷往两旁避让,一辆疾驰的、失控的黑色马车从她身边擦肩而过。 嘶,棕红大马和车檐角挂着的桐花铃,车架上还有个两日前才见过的青衣小僮…… 这不正是殷府的马车么? 弱水在里面? 钱悦看着前面驶远的马车背影,眼睛一眯,轻轻拍了拍自家有些躁动的马儿颈脊,一夹马腹,赶紧跟上。 待她又前行片刻,前面已经被围观人群里叁层外叁层地堵住了。 钱悦马上遥遥一望,最里面围着的都是披甲持刀的侍卫,正在提着刀将道路两端封拦,阻止来往行人车马通过,而殷府的马车正孤零零的停在街道中间,窗门紧闭,不知发生了何事。 坐下的小云骃喷了个响鼻像是嗅到什么气味,抻着脖子向里看,脚下不停地踱步。 钱悦心中有些奇怪,下了马,安抚地喂了它块松子糖,将它系在路边桑树上,她环视周围一圈,凑到一个坐在肩舆上的文士衫女子旁边,“娘子,前方发生了何事?为何内史府卫封了路?” 那文士衫女子看她衣着锦绣,笑着摇了摇麈尾扇,侧身低声道:“妹子你仔细望一望那可是内史府卫?身穿月银甲腰束红漆蟒纹护腰,这是虞山宫的丰鳞卫。” 虞山宫,也是齐王宫。 因它坐落在白州城北、虞丘山半腰,城中之人便私下浑称为虞山宫,久而久之,虞山宫的名字倒比齐王宫还要响亮些。 虞山宫之主,自然也是统领他们中南道七座州城的王侯,当今圣尊的四妹——齐王萧延灀。 不过,齐王虽骄奢刚愎、好战喜功,但对辖下民众倒还算宽饶。 钱悦松了一口气,“竟是大王驾临?自去岁年关的天穿节祭典过后,大王也是许久未曾出现在城内了。” “非也,非也。” 文士衫女子啧了一声,否然道:“若那马车冲撞的是大王倒也没什么大事,只是我方才瞧见策马受惊的竟是章仪君,少君那脸色可不太好。她让侍卫拦下马车,自己驾着马又走了,也不知要如何处置里面的……哎,总之不太妙啊。” 钱悦持扇的手一紧,眉心皱起来,她竟忘了齐王宫里还有一位章仪君。 文士衫女子口中的章仪君便是齐王长女萧秀瑱,亦是世女。听闻她叁四岁时重病险些夭折,一位堑外仙士云游至此,两碗药便治好了世女病疾,仙士道她命弱,须养在山上不染红尘方能活过十八。 齐王爱女心切,将她送往不婪山上的遗贞观清修,一住就是十年。 按年岁来算,萧秀瑱还要在不婪山上再待上叁四年才算圆满,没想到她一年前便私自下了山。不过少年英豪,夭矫不群,刚下山就随着齐王平了遥州獠祸,一戟削下獠首的贼头,齐王大喜至极,为爱女向上请封章仪世女封号,又放给她可以随意调动齐王宫丰鳞军私卫的兵权,令她俨然成为中南道至尊至贵说一不二的存在。 而与她身手一同震慑世人的还有她的性子——乖戾倨傲、睚眦必报。 萧秀瑱刚下山时,曾当街废了许家二娘的两条腿。只因那娘子故意泼茶将她衣摆鞋面弄脏,她便命人持灌铅铜锤将她膝盖以下,一寸一寸敲碎,凄厉惨叫声从街头传至街尾…… 啧!她说什么来着,弱水真是该去烧柱香去去晦气了! 钱悦心中一凛,一边向文士衫娘子道了声谢,一边大力往前挤。 待她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,来到最里面,身穿月银甲,高七尺的侍卫眉毛一横,拔出腰间佩刀,亮出银锋,冷喝道,“退后!” 钱悦拂了拂袖,躬身作揖,才飒笑低声道,“我乃骊华书院吴夙院长的学生钱悦,此车乃是我同窗之车,正要往霞阁参加书院的流花宴。宴会马上开宴,就差她了,老师使我过来问一下发生何事,还烦请姑姑不吝解惑一二。” 她说着给面前几个守卫的侍卫各塞了几枚银瓜子,然后退后一步,以示无害。 那侍卫麻溜将银瓜子往袖带里一塞,左右相互对视一眼,与她勾了勾下巴,不过依然持着刀不让其他人靠近。 钱悦从小在几代同堂的大家族里长大,最是善观眼色,赶紧凑上前去,只听其中一位侍卫将声音压的极低: “既是吴院长的学生,那让你听听也无妨,少君方才在城北兵铁铺遭贼人偷袭了,还差点被热滚滚的铁水毁了容。 那贼人嚣张的很,不光行刺少君,竟然又将她新训的赤血龙马偷走了,骑着往城西逃去,我们少君一路追,从城北追到这里,眼瞧着能追上贼人时,你同窗那发癫的马车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,生生挡住了少君去路,让她延误了好一会,少君气的不行,适才放话,等她回来再好好算此处的帐。” 说到此,那侍卫叹了一口气,瞧着钱悦,语气有些同情,“若少君此去,擒住了贼人,你同窗还是能安然无恙;但若是少君追丢了……你若还想帮你同窗,我还是劝你有多大的佛请多大的佛来吧。” 她看在骊华书院吴大家的面子上,也只能把事情原委大致一说,其余的,只能看她们自己的能耐造化了。 钱悦听得惊愕,心中不好的预感成真,怎么也没想到好友不过出来一趟,就能遇到这种无妄之灾。 她现在被拦在外面,实在插不上手,忧虑视线从侍卫间隙穿过去,正看见丹曈挡在车前与一个兵甲形制更高级的扈从交涉。 遥遥见那小僮面色还算从容镇定,钱悦也稍稍放下些心,与侍卫拱手一谢,向外退出去。 …… “姑姑且慢!” 丹曈挡在车前,拦下为首的银甲高挑扈从,快速陈明来意:“我是吉光坊殷府的仆人,我家主人刚刚在车上小憩,仪容凌乱……还望各位姑姑稍等片刻,容我主人梳妆整理下再下车。” 那领头的扈从赵煊是齐王指给萧秀瑱的十二亲卫之一,同时也是齐宫的副典军长,什么破皮无赖没遇到过。 她看丹曈年岁不大就敢来拦她的道,不由冷笑,正欲喝叱,又听他谦卑恭顺道:“日头如此大,丹曈给各位姑姑添麻烦了,这是我家主人孝敬姑姑们吃冷饮子,小小心意不成敬意,还望姑姑们收下。” 眼前小僮低着头,上前一步,双手托着一个巴掌大、布料被撑得挺括的荷包,态度虽恭敬柔顺但也坚持不肯退缩,倒是有几份胆色。 赵煊指腹点着荷包,里面硬鼓鼓的,依旧无动于衷,忽地电光石火地又想到什么。 他说哪个府的?殷府? 她眉尾一扬,抬手示意正准备用刀挑开车门的卫兵先停下,又问道:“你说的可是那个城南有家药铺的殷家?” “是是,我们家是有些药材生意。”丹曈听她语气有松动,忙不迭应道。 原来是她家,赵煊此时对的上号了,早听闻殷大夫郎膝下有个小娘子,极是纨绔不着调,车内现在只怕是一片狎昵放荡之景,难怪眼前小仆红着脸也要来阻拦了。 殷家小娘子虽草包一个也没什么名声可言,但殷家还有一个医术高明的殷大夫郎。 殷大夫郎一介孤身鳏夫,深居简出,外人只知他是个富贵闲人,她却知道一年前边塞阏城出现了一种地灵蕴续散,对刀枪之创有奇效,她几经打探才得知此药竟出自白州城一位殷氏夫郎之手,她们行武之人少不得受伤,得瓶好药得遇医术圣手比什么都金贵。 而殷大夫郎溺爱独女又是出了名,若让他知晓,自己让殷小娘子本就稀薄惨淡的名声雪上加霜,日后求医恐有不便,倒不如现下卖那小娘子一个面子,让她修整好再出来。反正少君追那贼人去了,一时未归。 赵煊这般想着,就泰然自若地接了丹曈手上的敬意,也不掂量直接丢给旁边卫兵,“喏,别忙活了,晚上换了值我们姐几个吃酒去。” 又转过头看着面前松了一口气的小僮,神情淡淡,提醒道:“行了,让你家主人穿衣动作快点,若是一会少君来了,脏了少君的眼,别怪姑姑没提醒你们。” 车里艳事忽然被外人点破,丹曈还未来得及松懈,脸一下子烧起来了,想到都是因他一直背贴在车壁上偷听了公子和妻主的情事,渴望的不放过车内妻主每一次细微的娇喘,导致驾车都心不在焉,连马儿有了异样都没发现,又惭愧万分。 他满脸通红,低着头行了一礼,“多谢姑姑告诫。” 转身快步回到马车窗户旁,几句话把事情简单的复述一遍,话说到尽头,脸又红了红,声音像仲春的柳絮一样飘进车内:“军卫让妻主和少夫郎快点,时间不等人。” 这下好了,不光丹曈知道,连外人都知道她做了浪荡没脸的事了! 弱水慌慌张张系着裤腰的手一顿,一脚踢在韩破小腿上,“都怪你!都怪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