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
“殿下,殿下醒醒。”我轻轻晃动熟睡的李绪,“宁大人在外头等你好久了。” “嗯。”他睡醒没有太多脾气,反而很乖,等到我焦急梳理他头发时,发现铜镜里的李绪,垂着肩,嘴巴委屈的鼓起,眼睛半眯着,要睡不睡的样子真可怜。 我扶住他下巴,从后拥抱住李绪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肉嘴巴,“宁大人带你一齐去陈府与将军聊一聊,若是将军为难殿下,不必理会。” 李绪此时略显恬静,认真亲吻我的手指,是在答应我。 要穿哪一件呢,现在天快黑了,给他穿好看一点,不要像个野孩子一样,总是过不去心里的劲,对他太好我就别扭,别扭快半辈子。 他的压箱底衣服真是货真价实的好货,黑红相间金丝牡丹绣,谁给的?好像是李凌。 快马加鞭打扮好李绪,飞快拉着他走到宁荷面前,“让宁大人久等了,殿下平常很少出去走动,对京城还不熟悉,还望带路。” 宁荷默许点头,带着训诫的眼神看向李绪,“你今天没有去兵部?” 李绪心虚的望向我,不要这时候通人性,也不要看我,怪你自己。 “不舒服,不想去。” 简简单单六个字,宁荷的架势我以为他会对着李绪教导一番,最后汇集于胸,也只能开口:“下次说一声,以后不许无故缺席。” 宁荷抱住奏折转身离府,我催促李绪跟着。 “殿下去吧,回来吃饭。”他的眼睛看着我,想说些话,却无法开口,只好跟着宁荷离开。 现在府里又剩我自己了,我继续躺回摇椅上,观察着环姑的动静。 “杂耍快来了,我要去看!”环姑算好了时间,兴冲冲的跑远了。 环姑走远,我也跟着起身,叹气道:“哎呀,晚上不要乱跑。” 接着我也跟着走出府,在他们眼里,我也只是担心环姑离开,途径据点,拿起长到腰间的帷帽一戴,谁都不会发现。 “郡主。”时城递给我一封信,今日他怎会有时间来据点,对啊,李绪今天没去军机处,听说他现在有点权,时城便是在李绪麾下。 兵部之下军机处,国之城墙,里头的卧底快被杀绝了,当年我放出按兵不动消息,他们想搞其他小动作,我又尚年幼,冬宛的死我瞒了一年又一年,不服管教就该死。 “这是王尚令托我给您的。”官位大的卧底,我真希望他们心诚,“他说算到信被毁。” 我轻哼一声,“这么能算,那是否能算到我命如何,贵命还是贱命呢?” “天命。” 我闻言大喜,“有他这句话就够了。” “走,去陈府。” 听说这陈将军走投无路了,避着李柒又找阁楼了,被老何婉拒了,说是要主子出面谈一谈,我就来了。 听说李柒和老何经过我的插手,北盟的人撤出,阁楼分裂两派,一波买命杀人,一波仗义行侠,那李柒也是有财无权之辈,又打着皇室不喜的商道,听说母族也无为,他和李绪,简直难兄难弟。 这老何也能欺压上去,内斗无休无止,就让他带着自己的死士斗吧,我的人不能掺和。 等到了陈府时,天已经彻底黑了,我从侧门进去,陈将军已经摆好茶水在等我了。按理来说……李绪他们不应该先到吗? 陈老不知搞得一副头角峥嵘的样子,要不是身上武将之气撑着,我看他要断气了。 独子,家眷,与自己亲好的门客,快死光了,现在来个宁荷说要过来翻旧案,我若处在他境地,就应该后悔,后悔不该在秦氏灭亡后,狂妄自大。 “楼主不知该如何称呼?”陈将军摆出请的姿势,我坐在屋里,为了不让一会儿坐在庭院里的人发现,“宁荷还有殿下还未到来,反而你先到了。” 我轻笑,捧起一杯茶,浓香醇厚回味苦甘,终于不用喝安神茶了,“叫我齐心便好,恪王流放后,我与母亲意外逃至京城生存。” “原来是郡主。”这卧底之事越少知道越好,省得引起恐慌,况且已过十五载,知情者少之又少,他一个穷途末路的武将,需要我们帮助,再不济供出去,直接给老何清算,也是一举两得。 我看向庭院摆好的座位,“不应该啊,可是这五殿下对陈将军故意怠慢之举。” 提到李绪,陈将军气也不是悲也不行,“他将我全族重创,还有什么可怠慢的?” “皇上觉得,将军是除去谋反之贼的功臣,但要是除掉将军,又不想再扶起一个世族,让这五皇子来,合情合理。”我的语气,轻松归轻松,总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。 “何来情理,老夫杀反臣,何罪之有?” “但是我记得皇帝有五个儿子。”我伸手按住自己太阳穴装作深沉的样子说,“死时刚好是现在五皇子的年纪,不满年纪史书只能记载早夭,并未说明死因。” 这件事是你女儿告诉我的,也是属于搬石头砸自己脚了。 杀了皇长子,还能作威作福十五年,还是说特意等李绪十五岁呢? 许是我说中真正原由,陈将军长吁短叹,“年轻时打天下换山河无恙,中年跟随陛下拨乱反正,若不是当时信了胞妹的话,非要让二皇子前程青云……现今暮年,也算活痛快一辈子,但只需老夫一人抵命即可,陈氏全族不能毁在老夫手上。” 秦氏灭门,没见一个活的,皇帝都杀你儿子了,还在乎旁人?这老头,也就适合上战场。 我们没有别的话可聊,拿起王尚令给我的信,随意翻翻看。 过了一炷香,宁荷才带着李绪进门。 “让陈将军久等了。”宁荷规矩行礼,“路上昏暗,下官与殿下皆不熟悉道路,所以一路问路摸索才赶至陈府上。” 言外之意……走丢了。我以为像宁荷这种可靠的人,不会有路痴这种概念。 “老臣见过殿下,为何只有殿下和大人二位前来。”陈将军坐着行礼,一点面子都不给。 我与他隔着一道门,李绪的样子看不真切,只能听见冰冷的声线,“快要死光了,两个人走夜路倒不怕。” “殿下注意用言。”宁荷用胳膊轻轻碰一下李绪。 李绪什么都不怕,得意的少年冲着宁荷说,“我说的不对吗?” 我隔着帷帽忍住笑意,伸手整理帷帽,看着恼怒的陈将军,真是可悲。 “夜色正浓,不易劳烦他人,有殿下在,路上何来不善之人?”宁荷端正坐下,拉扯李绪衣角,想让他跟着坐下。 话归正题,宁荷将奏折翻开,“有关陈氏一族的冤案,可以追溯至二十多年前,从过失杀人开始,口供含糊,譬如此案嫌疑人本是陈氏旁支一位公子,最后变为平民处斩,还有……” “恕臣叨扰,陈氏作为世族表率,不应如此择百姓为替罪羊,如若不为民平反,这大理寺还有何用,整整二百叁十五宗案卷简直……”宁荷看向李绪,他像个夫子,时刻希望李绪能学到些东西。 “击竹难书。”李绪板正坐着,天气有点凉,他鼻尖尖都冻红了,小嘴张口一说,根本不在乎对错。 “是罄。”宁荷深吸一口气,“倘若下官还在兵部,定然让殿下回去好好读书。” 若宁荷认真将人一个一个细查,这与灭门之灾何异。 陈将军还会怎么说,宁荷一旦上书,皇帝下令彻查是板上钉钉的事,所以他想杀宁荷。 宁荷与李绪走后,陈将军命人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我面前,里面摆着四锭金子,“区区七品官,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。” 我没见过金子,怕他以为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,故作高深,询问着:“将军想杀宁荷?” “是。” “将军当真要杀?” “能保一时算一时” “将军再想想,真要杀一个苦读数十年,考中入仕,为民着想的好官?” “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,不差他一人。” 我听后笑了,拿出两锭金子,“听说大理寺里有陈将军的人,半月前宁荷在兵部得罪李绪被圣上调任大理寺,二者必然有嫌隙,不如一石二鸟栽赃嫁祸?” 见我叁问是否杀宁荷,陈将军肯定能看出端倪。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我轻息浅笑,“命,小女就不取了,将军要信我,现在除掉他的命,只会加剧家族的衰亡。” 从陈府离开,真是好大的府邸,比我们住的破落陈旧王府都好,奢华还不够,权力还不够,再不满足就会死。 我回到街头,找到环姑,她还在看杂耍看得起劲,我给她几个铜钱,既然卖力博众欢呼,该有得赏。 再看另一边已经迷路的李绪,正在一个摊位好奇摆弄,明明很喜欢外面的世界,却在空闲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非要我抱着他睡觉,睡不着也要我陪在他身边。 人潮涌动川流不息,李绪的高个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,时常有人驻足去观望李绪的面容,对面那么多华服锦衣的小姐为他留恋笑意,小姐们不要为了一张脸心动心许,嫁给李绪一点儿好处都没有。 这时李绪冲我挥挥手,他想喊我,但看见汹涌的人群又不满的闭上嘴,他早就看见我了,我为我心中所想而心虚胆战。 他向我跑来搂住,忽然脑壳一凉,细长如锥子几乎没有装饰的银簪被他插在发髻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