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水行舟 第87节
“清楚,”凌沣一提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,“那些保镖我都开除了。” 说罢,凌沣迟疑几秒,缓慢抬起头:“他动楚漾了?” “没有。” 凌意舶冷静了些。 他继续道:“所以我还没时间去找他麻烦。我今天来还要知会您一声,凌岳那边的动静您尽快解决,我知道您顾及兄弟关系,顾及凌岳是凌家的长子,我可不会。” “你放过你大伯。” 凌沣阖眼,指腹打着圈儿揉弄穴位,“这事我已经在收尾,会替你扫清障碍。凌岳毕竟是你长辈,你直接出面不合适。凌岑杨年纪小,你也别怪他无辜。” “上次在主船上,是您让楚漾下跪的?”凌意舶的语调骤然凛冽几分。 想起黄副总藏在身后的鞭子。 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意舶居然后怕起来。 他不敢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赶到现场,楚漾会被打成什么样子。 而楚漾就算是疼死,也不会多说一个字。 他甚至连可以抱怨的资格都没有。 “对,”凌沣摩挲手中的木质珠链,气定神闲,“他作为你的保镖,没保护好你,罚一下理所应当。” “况且……”凌沣顿了顿,冷笑,“你不是也为了你手底下的人,把你黄叔的面子臊尽了吗?” 凌意舶不以为意,面上含着笑,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:“那今天就说清楚,以后楚漾都听我的。” 凌沣眯起眼:“什么意思?你是向我要人?” “我能同意在渝水待两个月,就已经相当于是向你要人了,这是我听你话的交换条件,”凌意舶朗声,“从今天开始,楚漾的所有事情脱离森叔,交给我直接指派。其他人不要再插手。” 凌沣沉默了一阵。 再生疏有矛盾的父子也心连着心,更何况凌二可是他亲自看着长大的小孩儿。 从儿子毫不遮掩的口吻和强势态度中,凌沣思索着,终于咂摸出一些异样,试探道:“你这是要护着他?” 凌意舶垂眸,扯了扯领带,身上那股纨绔之气此刻荡然无存,言语掷地有声:“我的人交出去您护不住,那就还给我。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凌沣额间青筋暴跳,强忍怒意,越想越不对劲:“凌二,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 凌意舶正色道:“我是要通知您一声,多看着点儿自己身边的人,别什么事都抓着楚漾不放。保镖只是他的工作,不是非得给你卖命的。” 在渝水的时候,凌沣曾经趁着楚漾轮休的时间,派人从首都过去接人,重新检查了一次。 已摘除的腺体并无异样。 那时候凌沣才出海不久,疑心病重,所以派人拉着楚漾又抽血又检查,遭了一次罪。 现在凌二为了个才回到身边的保镖如此针锋相对? 凌沣摇了摇头,冷静下来想。 他遗漏了一个事实。 无论怎么样,楚漾都是一个omega。 凌沣转念一想,道:“我今早上看了梁时予报过来的行程,说你下午要去澹湖?” “对。”凌意舶手上翻杂志的动作停下,“就快要开始签到了。” “那你快去,别迟到。收收你那飞扬跋扈的性子,不要给人落下话柄。”凌沣有些许疲惫了,摆摆手。 凌意舶合拢杂志:“知道。” 本以为父子俩的汇报式谈话点到即止,没想到在凌意舶临走之前,凌沣又幽幽开口:“昙山不远,有空你去看看镜如。” “我妈不想见我,”凌意舶皱眉,“您叫凌思岸去吧。” 凌沣错愕地动动嘴唇,还想再说什么,凌意舶无意再听,深呼吸一口气,轻轻关上了厚重的病房大门。 他倚在门边站了会儿,连对那个莫名其妙跟在凌沣身边的女人都懒得再有敌意。 其实他在乎的,根本就不是这些。 楚漾还背对他站着,肩背匀直,如一株劲挺小白杨。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。 从凌意舶认识他开始,他就是这样清冷傲气,情绪难以有能被调动的变化,不管遇到什么事情,都能将身板挺得直直的,像这世界上一切最难熬的事情都压不跨他。 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。 凌意舶望着他的背影,无端想起自己那被父母所忽略的童年,那些身边只有保姆、司机和保镖环绕的漫长岁月…… 一切都在他分化为s级alpha之后有了改变。 相比起楚漾承受的所有,凌意舶忽然觉得他家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,根本就不算事。 至少他不需要为另一个人而活。 但楚漾是的。 等凌意舶出病房后,凌沣躺在病床上思忖良久,按铃叫来了在楼道中静候的雷蒙德,后者身边另外还跟了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。 凌沣长呼一口气,不紧不慢道:“阿森呢?” 雷蒙德低头:“在电梯口送楚首席和二少爷。” 凌沣点了点头,对在场的另一个人抬起手:“问下医院,楚漾的体检报告什么时候能送来。” “凌总,刚才医院那边来电话了,”中年人躬身,伏在凌沣身侧耳语,“还是未分化。” “那凌二这算是在搞什么,”凌沣气极反笑,“喜欢一个beta?” 但凌沣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儿子了,看凌意舶没有直接爆发出来的样子,大致能猜到…… 楚漾的国外做的那一场手术仍然是埋在地底下的秘密,还未得以见天日。 凌沣思及至此,竟然有些庆幸。 那种庆幸像是劫后余生,给了他一口喘息的机会。 手下的人跟了凌沣那么多年,心思何其敏感,察觉出凌沣的情绪有变化,低垂着眉眼,不敢作声。 “不对。”凌沣顿了顿,“你越过阿森,找人再去查查。” 手下道:“是。” 凌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 他开始思考,三年前残忍的决定是否过于武断,但当时他急需凌意舶快速成长起来,也舍不得丢弃楚漾这一员养在身边多年的大将,才不得不出此下策。 可事到如今,凌沣居然打从内心底泛起深深地恐惧。 如果凌意舶真的对楚漾产生了感情,他肯定会恨自己,肯定会将父子之间本就难以修缮的关系再次将至冰点。 楚漾是个好孩子,但他应该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。 凌沣坐久了,心率加快,体力不支,完全朝后靠去,头枕在软垫上,眉心皱出川字纹,颇有些无奈地望向医院大楼外难得一见的落日光景。 傍晚,夕阳垂落。 红橙晕染出的光晕笼罩着整片水域。 澹湖是位于首都以南的一片人工湖,被开发商大费周章做成中式庭院风格,哪怕是在冬夏季节也能保持垂柳迢迢、翠绿成荫。 不接活动的时候,澹湖平静无波,倒真像个世外桃源,可凌意舶总觉得,这里的静谧都是伪装出来的,只有渝水才是那个真正能让人安心的地方。 闻湛用来做百日宴的场所设置在澹湖正中央的宴会厅,底座为一个圆形大露台,共四百来平方。 澹湖边有能通往湖中心的路,也可以乘船而入。 楚漾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,考虑再三,决定同凌意舶一起走路进入。 因为临时抽开身去医院看了凌沣,签到时间耽误已久,重要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。 楚漾远远望见谢崇珩跷着腿坐在场中的一个位置上,指了指专程为他们两个人留的座。 在场来宾大多站着仍在交谈,杯中酒轻晃,周身珠宝琳琅,各自形成了各自的圈子人脉,但在场人数远没有孟听池那日生日设宴多。 宾客们一见唯一入口处陡然走进两个高挑俊朗的男人,纷纷侧目。 等等。 楚漾看见谢崇珩旁边的空位,蹙眉,尽量将音量压制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最低:“两个?我坐下合适么?” “我告诉闻湛,是两个人来。”凌意舶耳语,“等会儿你走过去,就能看见椅子上贴了你的名字……” “楚,漾。”凌意舶说。 他噙着笑意,任何来自alpha骨血中的征服和掠夺都没有,只有两个珍贵的字被含在唇舌间。 楚漾蜷缩了下指尖,很快稳定下心神,面若冰霜,只有发丝间露出的耳朵红得滴血。 跟随凌意舶参加那么多次宴会,第一次,楚漾有了坐在凌意舶身边的资格。 他通常都是站在凌意舶身后,一动不动,一站就是一整宿,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严阵以待,自岿然不动。 楚漾想了想,出于过于优秀的职业素养,还是犹豫道:“不太好吧。” 凌意舶早对他的答案有所预料,无所谓道:“这是命令。” “……” 楚漾好想捏他耳朵。 拧个一百八十度!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,走了一段路后凌意舶刻意慢下脚步,楚漾调整不及,变成并肩而行。 楚漾仍保持着无波无澜的表情,对凌意舶稍一躬身点头,做了让步,只和凌意舶保持一截小臂的距离。 凌意舶睨他一眼,妥协了,领着楚漾继续往前宾客落座的区域走。 几十米长的接引台两侧做满青竹造型,寓意着父母对女儿的美好期许。 楚漾跟随凌意舶一步步往前,感觉到尽头宾客区不断投来陌生的目光,不少人停下交谈声,往这边看来。 而周渡和乔鸣早已入场。 两人身穿黑白西装制服,戴好耳麦和墨镜,两脚距离与肩膀持平,双手交握放在身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