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她了 p ō18q s.c ō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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利达又开始咳嗽,好不容易平复些,才哑着嗓子开口。“老板说,可能要关门,等‘风声’过去。” 她扯了扯嘴角,想笑一下,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,“风声…什么风声呢?不就是北边越来越近的炮声吗?” 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杯子,俞琬伸手托住她冰凉的手腕,帮着她把药喂下去。 不知过了多久,许是药效上来了,利达又开始喃喃低语,说梦话似的:“他……很久没来了。” 俞琬握着钢笔的手微微一僵。在这座城市,能让利达用这种语气提及的“他”,指向性太明确不过了。 几个月前,她在红磨坊后台见过他们,君舍难得地微微弯着腰,听利达兴奋地介绍着她工作的地方。 她一直以为,利达是有被好好保护着的,君舍那样的人,愿意花时间停下来,蹲下来,对利达说那么一番话,还悄悄去看她的演出,总该是…有几分真心的吧? 在那之后,利达也来过诊所两次,只说是感冒。俞琬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,便也不好多问,假装什么都不知道。 现在看着利达蒙着层灰似的眼睛,俞琬心里一阵发闷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,只好默默递过一杯温水。 利达却没去接。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,曾经在舞台上流光溢彩的大眼睛,像蓄满了雨的湖。接着,泪珠就那么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打湿了毛衣领子。 “那位先生。他以前会来,不常来,但……会来。他帮我离开了那些不好的地方,给了我那间小公寓,他说我跳舞时…像马德里午后的阳光。” 消毒水味萦绕在小小的诊室里。 “两个月……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。” 俞琬在心里默默计算着。上一次见到利达,便见她眼神里有些暗淡,只当是她累着的,那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的事。但她那时还会笑,还会说起新编的舞步,而现在…… “他不来了。公寓的钥匙……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留着,”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下眼睛,可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。 “红磨坊的人最会看眼色了,我的主舞位置……上周就有人顶上了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抬起泪眼看向俞琬,像个迷路的孩子,“文,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?还是……我变得不好看了?” “……昨天管理员来敲门,说起下季度的租金。”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急切地补充,“钱我还有的,他之前给我的那些,我省着用,还能撑好一阵。我不是活不下去,真的。” 话没说完,她的声音就垮了下来,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像是终于绷不住。 “我该怎么办?继续在这等,等他哪天忽然想起我?还是……回西西里?”她苦笑,“可仗打成这样,怎么回去?回去了又能做什么?” 她不是来要钱的,也不是单纯来看病的,她只是感觉,在越来越混乱的现在,自己的主心骨像是被抽走了。那个把她从泥淖中拉起的男人,消失了,留下了一个呼啸着冷风的空洞,呼呼在吹。 上帝把他派来拯救她,在她以为抓住幸福的时候,是不是又把他收回去了。请记住网址不迷路yēdu⒊点cǒМ 她只是太需要一个人,听她说说这些了。 女孩说着说着,又绕回了那位先生。 “以前…最多隔两周,他会来,或者至少,派人送些钱,或者礼物来。一盒巧克力,一条新丝袜……他知道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。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她忽然攥紧了裹在身上的毛毯。 最后一次见面…是在那间小公寓里。他心不在焉的,一直看表,看窗外,她问他,是不是她惹他烦了。 说到这,女孩的嘴唇发起颤,几乎讲不出完整的句子来,“他只是……摸了摸我的头发,像摸一只小猫。” 利达闭上眼睛,仿佛还能清晰感受到那天,他手指穿过她发丝时的冰凉。他当时说,“利达,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。” 话音落下,她忍不住把脸埋进毛毯,啜泣声在羊毛织物里闷闷地回荡着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抬起红肿的眼睛来。 “他不要我了,如果盟军真打进来了,我该去哪里?” 这话像块冰冷的石头,也咚地砸进俞琬的心里去。她看着眼前曾在舞台熠熠生辉,如今却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的女孩,喉咙里像哽住了——她自己也答不上来。 对于被困在这座城市里的异乡人,安全是奢侈品,归属亦像是奢望。 她自己呢?一个“敌国”女人,在这座被德军占领的欧洲都市,守着间小小的诊所。每天在德语标语下低头行走,在宵禁钟声里锁门,在巡逻队的脚步声中屏住呼吸。 她努力藏好自己的来历,只求平安。平安地活下来,活到能和克莱恩重逢的那一天。 可如今,就连这最卑微的祈求,也开始在风雨里飘摇了。 克莱恩的信什么时候来,前线到底怎么样了?军邮局职员不耐的眼神,街头巷尾压低的可怕议论,还有报纸上那些越来越难掩饰的“战略转进”…… 当战火真正烧到眼前,她的处境,会是什么样? 她蜷了蜷小手,把胸腔里翻腾的慌乱硬生生压下去,不能慌,至少不能在利达面前慌,等呼吸平稳些,才小心开了口。女孩眼眶还噙着泪,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。 “那位先生……或许最近是真的太忙了。你知道的,现在整个巴黎都不大太平。” 这话说的一半真诚,一半违心。 她并不大清楚君舍的私生活。 除了从克莱恩偶尔带着不屑的提及中,知道他是个“玩心重”、“从不认真”的典型花花公子,也就只有索菲亚的那件旧事了。 曾几何时,她还暗自以为,利达是他兜兜转转游戏人生后真正驻足的人,可现在看来,即使他没像对索菲亚一样去报复利达,终究还是伤害了她,那种伤害或许不暴烈,却是持久的,缓慢的。 而他那样的,心思像多面镜一样的人,又会真正在乎谁呢? 或许他只是厌烦了,又或许他的确只是脱不开身。可几天前在盖世太保大楼,他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,真的忙吗? 她停顿很长时间,久到天空又开始飘起雨丝。 正出神间,利达抬起同样的黑眼睛看向她,那目光里,带着一种俞琬看不懂的情绪,像是受伤小兽的困惑,又像是早已预知答案的绝望。 “你说,那位先生是不是……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……找到更新鲜的消遣了?” 更新鲜的消遣。 不知怎的,俞琬的笔尖在病历纸上一顿,一滴墨水悄然晕开来。 她试图压下心头那丝古怪,君舍那样的人,作出移情别恋这种事,她实在一点都不该感到意外。可为什么,想起最后索菲亚那张脸,那双至死都不肯闭上的绿眼睛,心里还是跟着拔凉了一下。 “别胡说,利达。” 她蹲下身,握住女孩的手,那双在聚光灯下灵活得仿佛有生命的手,现在却冷得像冰块似的。 “你没有任何错。你是个优秀的舞者,我亲眼见过的,”她轻轻捏了捏利达的指尖,“你从西西里来到这里,独自在异国打拼,这本身就已经是件顶了不起的事了。” 她努力把话题从“那位先生”身上拉开,望进女孩湿润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。 “你的价值,从来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垂青来证明。现在只是……世道太坏了。” 这话像是在安慰利达,也像是在安慰现在的自己。 可这话却像触动了某个开关。利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,像断了线的珍珠,一颗颗砸在她们交握的手上, “世道….…”她哽咽着。“如果巴黎真的….像我们这样…跟德国人有过….的女人,会不会被…” 后面的话她没感说出口,但那双盛满恐惧的黑眼睛已经道尽了一切,被羞辱,被清算,或者更糟。 她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,自顾自把这些天盘旋在脑袋里的东西,一股脑儿全都给倒了出来。 剧院的艺术指导卡米尔先生劝她,说可以想办法坐游轮去纽约,那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。 红磨坊跳康康舞的好姐妹玛德琳,前些天找了个瑞典商人,说局势不对就跟他走。她说,像她们这种女人,最后的本钱就只剩青春和脸蛋了… 她低下头,带着执拗的认真。“可我只想找到他,至少…问清楚,我该怎么办。只要能跟着他,我做女仆,做厨娘,我也愿意。可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……。” 这些日子,她鼓起勇气去过盖世太保大楼等他,可副官永远都是“上校不在”,她也去过他常去的沙龙门口堵他,可守门的说,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露面。 而且,他在巴黎似乎有很多房子,圣路易岛有一栋,第六区也有一栋,她连该往哪个反响找都不知道。 “我只会跳舞,可现在连跳舞的地方都快没了。”她声音越来越轻,眼神空芒的吓人。“有时候觉得,不如病重些,或者…晚上出门被流弹打中也行,至少不用想明天了。” “利达!” 俞琬猛的攥紧她的手,语气罕见地严厉起来,严厉之下还透着慌,“不准这么想!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像被自己拔高的声音给吓到,又缓了缓声:“现在先养好身体,这是第一步,靠谁都不如靠自己。” 这话脱口而出时,俞琬心里也轻轻颤了一下,不知是说给利达,还是说给那个同样在迷雾里的自己。 利达怔怔地望着她,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还有些失焦。 “嗯……”过了半晌,她才极轻地应了一声。 俞琬沉默片刻,又转过身,用钥匙打开一个小抽屉。指尖在一排标签上掠过,最终停在几只贴着德文标签的盘尼西林注射剂上。这是新一代的消炎特效药,民间买不到,是克莱恩临走前为她弄来的。 冰凉的玻璃管身握在掌心,沉甸甸的。 克莱恩,如果你在,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,对吗?她看起来……快要活不下去了。 “第一,你的病不能拖。” 利达茫然看着她手里的药,眼神发直,不知过了多久,才勉强看懂了那行字是什么,眼泪瞬时决堤般涌了出来。 在这个世道,叁支盘尼西林意味着什么? 往小了说,是黑市里的几根金条,是半年的口粮;往大了说,它能打通要命的关系,换一张逃出巴黎的通行证。而现在,她却要把这样的东西,给一个快跳不动舞的、即将被所有人遗忘的利达? 女孩拨浪鼓似的摇头,泪水甩在手上,她不能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