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1人体草稿
清晨的阳光透过宫殿琉璃窗洒落进早餐厅,晨雾尚未完全褪去,远处传来侍从悄声行礼与落银碗的轻响,一切显得安静又有条不紊。 蕾拉今日比平时起得略晚些,穿着一身月白色宫装,头发没有完全梳起,只用一根缠银发带松松束在脑后,看起来有些随性。 她推门而入时,厅内已有两道熟悉的身影。 莱恩正坐在窗边,单手托腮,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的庭园池水上。他穿着深金色的贵族外袍,神色倦倦的。而不远处的西格蒙特正坐在他斜对面,一贯的冷淡模样,低头翻着什么公函手札,像是随意陪聊。 蕾拉视若无睹地走进来,扫了眼桌上的食物,熟练地从侍女手中取过一碟蜜梨糕和一小壶温牛乳,坐在靠窗的角落,动作优雅得体,却带着天然的疏离感。 气氛静了一瞬。 “……你也来得真巧。”莱恩忽然开口,语气吊儿郎当地轻挑了一句。 蕾拉不理他,先喝了一口牛乳,动作极慢。 莱恩转头看她,眼神定了几秒,才似有些随意地问道: “你听说了吗?昨天的那起谋杀案,雪精灵集市那边。” 蕾拉睫毛轻颤,语气淡得像水:“听说了。” “你知道内幕吧?”他语调微妙地一变,“皇宫里不是传得挺快。” 蕾拉淡淡地看他一眼,嘴角挑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:“你觉得我这种只知道吃吃睡睡的人,会知道什么内幕?” 莱恩微微眯眼,眼中明摆着不信,但没继续追问。 蕾拉这人…..这段时间接触下来,他倒也算搞明白了点儿。她越是在意的事,越是装得轻描淡写。 西格蒙特合上书卷,起身向蕾拉略微点头,语气不温不火:“我宫中还有事,先行告退。” “拜拜。”蕾拉轻声道,眼睛也没抬一下。 西格蒙特离开时从莱恩身旁经过,脚步顿了顿,低声提醒:“你别太明显。” 莱恩挑了下眉:“我又没干嘛。” “……别蠢。”西格蒙特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,便毫不留恋地离开。 早餐厅恢复安静。 蕾拉吃得慢条斯理,像是真的只是过来填个肚子,一点也不急。 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糕点、拈起手帕擦了擦唇角,才慢悠悠地起身,径直走出殿门,留下一串飘逸的衣摆。 她并未发现,几步之后,莱恩也起了身,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。 他收拾了一下衣领,也悄悄离席。 // 西格蒙特的宫殿银辉苑,位于星辉殿的北侧,终年沉静。 他一回来便脱下外袍,命侍从退下,独自走入书房。 水晶窗外阳光正好,天蓝得毫无破绽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派清晨宁静之中。 可他站在那光下,却眉目淡然,眼底深沉如夜。 他轻轻将一本笔记本放到书桌上,指节在封面上摩挲了两下,没有翻开。 桌上的沙漏缓缓落下一缕金砂,与他沉思的神情一起静默。 他想起了今早早餐厅里蕾拉那副懒洋洋、若无其事的模样。 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。 可他知道她昨夜去了哪。 她去了旧契遗藏区的封锁层。 比军队还早一步。 她在那里,发现了一具无头的女尸。 而他,就在那座塌陷碑林的上方,看着她蹲下身,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尸体时的神情。?冷静、厌恶、克制得近乎优雅。 她没有哭,也没有愤怒,只是静静地皱着眉头,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。 西格蒙特闭了闭眼。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。 她从不把“死亡”当作重点。 她看重的是——死亡发生的位置,和那个“杀人之后谁清理现场”的漏洞。 他指尖在桌面轻叩了一下,终于打开了那本笔记。 第一页上,是一张贴得极整齐的素描草稿。 是一张没有头的女人身体结构图,描画极为精准,连手腕伤口、左肩倾斜角度都与尸体完全一致。 那是他昨夜回来后,凭记忆画下的。 而在那张图的下方,他用极细的魔法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: 「她看到了,但没有说出来。?所以……她还没有打算让别人知道她在查。」 他沉默良久,忽然轻轻一笑,低得几不可闻。 “还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。” “可惜……我早就知道你会忍不住。” 他指尖拈起那张图纸,视线落在纸上蕾拉俯身那一幕的速写剪影——那是他昨晚随手画下的,藏在尸体图纸之后。 画中她侧身半蹲,长发垂落,紫眸如镜,冷静地审视死者,像断罪的小神女,也像审判者。 西格蒙特靠着椅背,缓缓闭上眼睛。 ——他从来没有放过她的任何身影。 // 帝都,日间坊市与地下口交界处,午后的阳光被遮蔽在高塔林立的城市结构中。蕾拉换了一身不带皇族标记的普通深灰斗篷,腰间系着一根腰带,整个人显得沉静又不起眼。 她脚步轻缓,却目的明确地穿过了层层人流,沿着石梯转入通往下层“夜风街”的密道。 她记得梦里那个无头女人在她胸口写下的那个字——“楼”。 而她刚才查过帝都的“红楼”记录,夜风街一带唯一带有“红楼”字号的,是一家低级妓馆——名为「红丝楼」。 它被弃置了一段时间,登记还在,但已无人运营。 没人注意到,远处人群中,一个穿着学宫制服的男孩悄悄避开了侍卫和视线,若有若无地跟着她。 是莱恩。 他皱着眉,一手搭在斗篷里,脸色不太好看。 “她到底要去哪啊?”他低声自语。 蕾拉消失在下层通道前的一瞬,他犹豫了半秒,也跟了上去。 // 地面上浮尘未扫,街道湿滑,空气中带着烂玫瑰与霉土混合的味道。红丝楼的门楣半塌,楼体只剩一半还勉强立着,窗棂歪斜,墙上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。 蕾拉站在楼前,没有立刻进去。 她目光落在一旁的门柱下,那里残留着一串极淡的数字涂写。 K13。 她眼神一凝,缓缓推门而入。 破木门发出吱嘎的声音,尘土被脚步惊起,在光影间晃动。 屋内昏暗,只有几道光从窗户中洒进,照出斑驳的地板与躺倒的木椅。 她绕过隔断,顺着楼梯走上二层。 走廊尽头的门微开着。 门上赫然写着: 13 蕾拉站在门口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。 没有动。 风从走廊一头吹来,将门缓缓吹开了一些 门内,是一个极小的单间,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和碎裂的梳妆镜。 但蕾拉的视线落在了床脚下—— 那里,刻着几道极深的指甲痕,还有一枚落灰的耳环,半埋在地板缝里。 她缓缓走过去,蹲下身,拨开灰尘,将那枚耳环拾起。 上面有个浅浅的名字首字母印花: M.R. 玛蒂娜·罗西。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。 梦境是真的。 她站起身,正准备离开,忽然神色一变。 ——她察觉到了什么。 她回头,目光如刀,扫向窗外屋檐的阴影。 可惜,她终究慢了一步。 莱恩已经提前收敛气息,藏进了楼下斜对面的旧拱门后,心跳加速,一动不动。 他没听见她说话,但看见了她拾起那枚耳环时突然收紧指节的动作,还有眼底那一瞬间的情绪。 她到底在追查什么? // 蕾拉站在十叁号房内,四周安静得像被什么吞噬了声息。她年纪还小,个子尚未长开,但那种站姿却极其稳——像某种动物在认真聆听猎物的声音。 她缓缓走入前方那间有些破烂的妓馆卧室,踢开门后,第一眼就扫到了床脚的痕迹。 紧接着,她看见了镜子。 那面已经碎裂的妆镜,残留着不自然的雾气与一点不合逻辑的水痕——室温不足以起雾,而那水迹却像是沿着某张看不见的脸流下的。 她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,只轻声道: “昨晚的梦……是你引我来的。” 说完,她站定在镜前,目光沉静,像在面对一个真正存在的灵魂。 她抬起手,用手帕在镜下慢慢擦拭了一层灰。 纸片自边缘飘出,被她稳稳接住。 她低头扫了一眼,那上面只有一句残文: “罗莎 / 编号K13 / 无声接客 / 雪白发夹” 她眉头轻蹙,像是把线索快速记在脑中,随后抬头,轻声说了一句: “你没有被埋葬……也没有被登记死亡。” “你想要我找到你被藏起来的那一部分,是吗?” 这时候,房间忽然浮现一股轻微的冷风—— 蕾拉没有动,甚至连呼吸也未变,只是缓缓转身,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。 她没看到什么,但眉头皱了一下。 “……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