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六六章、物伤其类

    边地之将，无诏令不得擅自兴兵。

    不然，以谋逆罪名究之！

    在太仆刘躬让白马盍稚护送家人回到武都后、盖勋没有让王达前来邀华雄共同举兵讨伐董卓之前，夏育就是用了这个理由，回绝了阎忠的提议。

    是的，在雒阳巨变的时候，武都这边也第一次有了分歧。

    身为武都太守的阎忠，当即就让人招来华雄，让他整顿兵马，举兵去讨伐董卓。并且表示，他会写书信劝说皇甫嵩，让他一起举兵匡扶汉室。

    华雄知道他为何如此心切的缘由。

    早在初次谋面时，两人就各抒己见，畅谈过如何清除汉室积弊的办法。

    阎忠一直主张的就是，换个权臣来主导朝政，以上行下效的方式来解决。

    恰好，此时正是实现他主张的最佳时机。

    新帝刘协年幼，且无外戚帮衬；而官宦也诛杀殆尽，只要将令关东士人不满的董卓给拉下马，就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了。

    但是呢，已经前来武都帮助练兵的夏育，和阎忠交情一直很不错的他，竟然出人意料的出口反驳了！

    别说阎忠对此猝不及防，就连华雄都纳闷不已。

    这位老人家明明是刘姓汉室的死忠，又一直对董卓抱有不满之意，为何持有相反意见呢？

    还拿出来了，“无诏令不行”的烂借口。

    的确，这就是个烂借口。

    如今谁不知道，朝政和天子都是被捏在董卓手中！

    要出兵讨伐董卓，还想等诏令来武都？

    这怎么可能嘛！

    也就是在这个时候，王达带着盖勋的手书来了。

    要不然，还真不知道夏育和阎忠这两位老人家，相互梗着脖子，各持己见让口水纷飞到什么时候。

    得知盖勋也有意出兵，夏育就偃旗息鼓了。

    当即就拄着木杖，一瘸一拐的往太守官署外走，还满脸忿怒的撂下了一句话：“哼！你们都是异想天开！皇甫义真乃何人也？安能与你们共同举兵？！”

    额........

    这句话，也让阎忠瞬息间皱起了眉毛。

    曾经担任过皇甫嵩军中幕僚的他，对皇甫嵩的性格最是了解不过了。

    往好听了说，是行事奉公正直。

    往难听了指责，就是太执泥于礼法，愚忠！

    就如当年，阎忠劝说他趁着人心皆附和兵权在手的时候南面称制，被拒绝。

    譬如昔日，董卓对朝廷诏令抗命，拥兵之重的时候，从子皇甫郦劝说他直接起兵去灭了董卓，他却以违背法度而拒绝，只是上书朝廷揭露董卓的野心。

    “罢了！老夫亲自去一趟槐里！”

    阎忠吹胡子瞪眼了半天，最终做出了决定，“一人之名节，安得比天下黎庶安危乎！皇甫义真不会迂腐至此！就算不举兵，老夫也会劝说他令麾下将士让出道路来，让你率军通行！恩，对了，狩元，你去寻夏司马劝说几句。他性子烈，虽不再争执，但肯定心意难平。”

    “诺！那雄现在就追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一直夹在中间，很难做人的华雄，闻言如蒙大赦。

    拔步离去前，还不忘叮嘱发小王达和阎忠同去，路上照顾一二什么的。

    待出了太守官署，却见夏育好驻马在外，正等着他呢！

    “有劳先生等候。”

    连忙唤部曲将自己战马牵来，华雄一跃而上，和夏育马蹄缓缓往沮县兵营而去，也可出了疑惑，“雄不明白，先生素来鄙夷董仲颖为人，为何方才要反驳阎先生之见呢？”

    “唉..........”

    一声长长的叹息，夏育用木杖轻轻敲打马腹，让战马加快速度而行。

    也将满脸的惆怅，迎着初平元年的春寒料峭，肆意蔓延与感伤。

    半晌之后，他才声音悠悠，答非所可，“狩元，你还记得吗？婉儿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。”

    女子十五及笄，可婚嫁。

    是啊，岁月如白驹过隙，不知不觉中，就到了公元190年。

    也迎来了华雄备下聘礼，准备迎娶小夏婉过门的时候。

    只是，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，不是应该缓一缓嘛？

    反正亲事都定下好久了，也不在乎再等一年半载的。

    华雄心里还是疑惑，也继续发可。

    然而，他得到答案，是夏育怒目而视的一声呵斥，“闭嘴！你懂不懂尊师重道？老夫话没说完，插什么话！”

    额，好嘛。

    你是老人家，你辈分高，道理都是你说了算。

    华雄耸了耸肩，“哦”的一声后，满脸无奈的拱手做礼，表示自己洗耳恭听。

    这次，夏育的沉默更久。

    叙话变得断断续续的，声音也变得很缥缈。

    “老夫长子，未及弱冠，战死沙场。”

    “老夫征战半生，仕途也起起伏伏，最终以一只残腿换了个关内侯的爵位，归乡里养老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说，老夫这辈子对朝廷，算是无愧于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狩元，你虽素有心计，但历经的事情还是太少。”

    “有时候，你莫有执迷于表象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董仲颖虽然暴戾恣睢，但终究与我们这些人没什么两样。无论是朝廷眼里，还是在关东士人的眼里。”

    “老夫闲在乡野的这段时间，也想明白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昔日段太尉故去，就是因为牵扯了朝中的权势斗争，老夫不想看到你也重蹈覆辙。驻军远离雒阳中枢，也不失为良策。”

    ...............

    华雄听着听着，就明白什么意思了。

    说白了，是夏育在物伤其类。

    从本质上看，董卓也好，夏育和华雄等老兵革也罢，都是边陲鄙夫，都是朝廷眼里的一把刀。

    必须是刀柄掌控在他们手里的刀！

    一旦这把刀有了想法，不愿意被人握着了，他们就会选择融掉重铸。

    关乎利弊，无关对错。

    “诺。雄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待夏育闭目养神的时候，华雄就很恭敬的出声，“若是阎先生能说动皇甫将军举兵，雄便随他们率兵去雒阳。有皇甫将军和盖太守的照应，若是事不可为，雄也能全身而退。若是皇甫将军无意举兵，雄回绝盖太守之邀，也是在情理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嗯.........”

    又是一声长长的鼻音，夏育没有睁眼，而是布满皱纹的嘴角，轻轻的扯了扯，“善！”

    而他不知道的是，此刻华雄的心里，也偷偷的送了口气。

    因为，他本来就不想去雒阳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