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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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给天子奉了杯热茶,排忧解难道:“若陛下觉得烦闷,不若让秦侍郎夜间留在宫内讲学,陛下自习的时辰用于听讲勤学想来所获更多,助益更大。” 景裕接过茶杯,眼睛一亮:“这主意不错。”他透过轩窗看着外头月色,兴致勃勃地道:“恰巧朕还未看过朕的皇宫究竟是何模样,多么宽广奢华……” 小皇帝扬了扬下巴:“大伴,备辇,陪朕走上一圈,顺道给先生挑个宫殿。左右朕也没有后宫,暂且给先生寻个好地方住着,省的他家里皇宫得来回跑了。” 蔺南星低着头,恭恭敬敬地应下。 “是。” - 近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行。 景裕坐于辇上,八面垂帘,遮风挡雪;他身上穿着大氅,手上捧着熏炉,脚边生了火炉。 天子舒舒坦坦地享受着鹅毛大雪之中,前呼后拥,从者如云的畅快滋味。 蔺南星随侍在侧,边上还有蔺多福、多金这两位內侍一道陪同。 夜色浓重,除了抬轿的內使之外,几乎人手提了一盏绛纱宫灯,明明晃晃,将辇队照成一弯宫闱内的火龙。 队伍行至后宫那边,先帝的后妃早已全部移居去了别处,与太后住在一起;景裕则要到及冠才会选秀。 如此一来,西宫现今空空荡荡,再不复往日莺莺燕燕、争相斗艳的喧闹之竟。 蔺南星在雪中仰头,望着大红的宫门,广阔的匾额,抬脚跟随轿辇步入后宫。 景裕在辇之上若有所感,侧着身子,居高临下地唤道:“伴伴,往后朕的皇宫,你哪里都去得,便是后宫、国库、寝殿,有人拦你,你就亮出墨敕鱼符,再有人拦,朕就治他的不敬之罪。” 蔺南星沉声道:“谢陛下。” 灯火之下,蔺南星腰间挂金鱼袋,墨敕鱼符便在鱼袋里左右晃动,敲击着鎏金香球。 清脆声响与浓郁芳香一同摇曳,悠悠飘扬到景裕的身边。 少帝心头满意,轻笑一声,又扭过头去,沉浸在走马观花之中。 曾经威严神秘的宫闱,已全部成为专属于他的领地。 二十八个长随共抬龙辇,五十几盏宫灯煌煌耀耀,将四周映照得火树银花。 景三郎的视野高了、远了,才真正地察觉出宫中的一步一景、美轮美奂来。 他逛了几个宫,忽然问道:“蔺多福,此处是哪里?怎么这般萧瑟。” 蔺多福答道:“陛下,此处是清凉宫,先帝沐凤止居住的宫殿,那沐凤止惹了事,之后这儿便成了冷宫。” 景裕“哦”了一声,兴致缺缺:“差人整理翻修了,去别处吧,这儿没什么好瞧的。” 他看了看四周,没见着蔺南星的人影,哼笑一声:“哈哈,伴伴他掉后头了,朕的伴伴是真的没来过后宫,到处都瞧着新鲜。” 他随口一说,倒也不急着把蔺南星召回来随侍。 毕竟伴伴日日都能陪他,宫殿他却是第一日游赏。 蔺大伴却并非如景裕所说的那般,掉了队,看眼花了眼。 蔺南星只是忽然之间…… 寸步难行。 他曾经苦心焦思而不得入内的宫殿,如今,一步,两步,便跨了进来。 他只消抬个脚,轻而易举。 可又不只是抬个脚…… 他跨过的是,是冬夜一般漆黑、漫长的六年。 清凉宫。 他不曾进来过的清凉宫。 这里是他惊鸿一瞥之后,连做梦都想进来的清凉宫—— 数九寒天,银砂空舞,此地积雪深厚,几乎没过高大来客的膝盖。 举目所见,是冷宫之内的草木萧疏,松柏倾颓。 蔺南星手中的绛纱灯晃晃而过,宫墙脱漆,树木缺皮;全无其它宫殿内琼枝玉树,月白风清之景。 蔺南星动了动脚踝,磕碰到“叮铃”一声,他俯身拨开雪地,正见半碗米饭躺在白雪之中。 他又拨了一拨,肉眼可见宫门口的地上染着许多脏污,像是米饭也像是油渍,层层叠叠,即使在冬日里都有种黏脚的腻感。 他拳头握紧,越过宫门,走向里面。 古旧的井边,放了一个个木桶、容器,积雪早已满溢,几乎要把这些物件包裹成雪堆。 四处罕无人迹,哪怕曾经有那么一个人,切切实实地在此处活着,连日大雪,也早将一切掩埋无踪。 主殿之内…… 蔺南星向里头望了一眼,灰尘仆仆,寒气刺骨,显然久未住人。 他走到小厨房的边上,才见到了一些生活的痕迹。 从窗外望去,柴房被清扫了出来。 里面有张小榻,地上放了个铜盆,碳火早已熄灭,满地都是灰烬。 ——想来是因为此处狭小,睡起来更暖和一些,沐九如便定居于此。 蔺南星抬脚跨入柴房,屋内家具稀少,除了床榻便是小桌。 塌上堆了些衣物,被褥有两床,其中一床十分熟悉,便是五年半前他塞给少爷的那床。 灰不溜秋,潮得发寒,却也没被少爷丢弃,或是拆了用做它途。 桌上的物件东倒西歪,应是灌鸩酒时经历了一场骚乱。 蜡烛歪倒在地,两本医书也落在桌脚边上。 蔺南星俯身捡了起来,其中一本直接散了架,灰尘四散,呛得他闷咳了两声。 如此可见,沐九如的眼睛坏了至少有一两年的时间,才连喜欢的医书都许久未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