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:陪她喝酒的鱷魚
——人声散去 ,她坐在风里喝酒,像在哄一头快咬人的兽。 她不喜欢这种场面,今晚尤其不喜欢。 再多的火光也驱不走她骨头里的冷——那种从记忆里渗出来、靠近血液的冷。她的笑话一个接一个,像是练了多年变魔术的老把戏,每次都能让男人们大笑,让那些粗糙的手臂安心地搭在她肩上,却永远没人问过她真正的事。 很好。她也不想说。 她喝掉最后一口酒,把杯子随手放在船栏上。 火光照不亮她的背影,她转身走下甲板,就像卸下一件沉重戏服。 这船够大,总有个不被打扰的地方。 她走进船尾的储物室上方,那里有张废弃椅子、一张破旧的地图,还有夜风会从墙缝灌进来的冷。 她坐下,掏出自己藏的那瓶酒。 不是今晚宴会上的劣质朗姆,而是一瓶她留了很久的白酒,混有一点甜味,像是记忆的尾巴。 喝下第一口时她没想什么。 第二口时她想起了弟弟。 第叁口,她想起了藏在橱柜里的自己,还有地板上那滩母亲和姐姐的血。 今天是那天——她的「家人死掉的日子」。她总会记得。 前几天传来消息:又有一个卧底「暴露」了,海军说他是自作主张潜入、从未授权。不认帐,连尸体都不收。 很好,这种事情多了,她早就学会不指望谁收她的尸。 只是最近的情报越来越难拿了。 几个干部开始互相提防,派系斗得兇,一个不小心说错话,就会在海里捞出碎肉。 她花了叁个月才接近某个怀疑对象,却在最后一刻发现情报是假的,是诱饵。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。她不怕死,但她怕——怕又一次看着某个「应该活下来的人」死掉。 像她的母亲,像她的姐姐,像她看着弟弟推开柜门跑出去的前一刻。 她失去了太多。而现在——克洛克达尔还活着。 他是那个她有保护下来的。 这句话她从来没说出口过,也永远不会说。 不是因为情感多深,而是因为说出来太可悲了。 她仰头灌了一口酒。 酒里的甜味今天变得像刀一样锐利。 她没哭,只是有一瞬间不太能呼吸。 脚步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靠近了。 她没有回头。只是慢慢地,把酒瓶举起来,向后递。 那是一种沉默里的妥协。不是邀请,只是——她不想今晚一个人。 而他刚好来了。 储藏间的门没锁。克洛克达尔一推就开了。 屋内一片昏暗,只有一盏摇晃的旧灯在天花板上垂着,像垂死的眼。 空气里有烟,有盐味,也有淡淡的酒香。 希尔达坐在一堆破旧的帆布袋上,背靠斑驳的墙,一手握着酒瓶,姿势懒散,像是这地方本就属于她。 她的眼角眉梢仍带着那抹熟悉的痞气,但那抹笑,却少了平日的锋芒,像被夜色磨平了稜角。 克洛克达尔站在门边,没有马上走过去。 不对劲。 他凝视她片刻,目光如刀,试图剖开她的沉默。 这女人平常虽然嘴贱、爱撩人,动作浮夸得像在演戏,但她从来不是会喝自己珍藏酒的人—— 她都喝别人的,嘴上还要酸一句「这种货色也拿得出来」。 她也从不会坐在这种阴冷的死角落独饮,更不会一言不发地把酒递出去。 今晚的她太安静,安静得像放弃了某种偽装,像是不想再撑下去。 他终究还是走过去。 她没抬头,但她知道是他。 她的沉默像一堵墙,无声却坚硬。 她缓缓抬起酒瓶递向他,动作慢得像在试探,又像在妥协。 克洛克达尔没说话,也没问为什么。 他接过瓶子,低头抿了一口。烈酒烧过舌尖,麻得像一把火,却没能烧散他心底的躁动。 他没皱眉,动作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。 他走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,肩并肩靠着墙,两人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,却像隔着一整片沙漠。 没有眼神交匯,只有酒瓶在他们之间传递,一口接一口,无声地轮回。 他侧头瞥她一眼。 她的碎发落在眼角,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,藏住她眼底的某种情绪。 那是一抹他读不懂的神情,像在思念谁,怀念谁,却绝不是他。 这念头像根刺,扎进他心底,烧得他指尖发烫。 他没问。 今晚,他有千百句话想说,有无数衝动想伸手,把她的目光、她的全部,强行拉回他身上。 他想掐住她的下巴,逼她看着他,逼她承认他的存在,逼她把那抹神情碾碎,变成只属于他的东西。 但他只是接过她递来的酒,抿一口,递回去,然后等她下一口。 一口、一口,沉默像沙,缓缓堆积。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安静。 也是他第一次,选择不打破这份安静。 他知道,有些东西不该问。 问了,只会让她的防线筑得更高,更远。 他会等。 她今晚什么都不说,没关係。 他有的是时间,让她无处可逃,让她的目光、她的声音、她的全部,只能对他敞开。